王光之/一个有腔调人文类解读头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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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自治区？

所谓“自治区”（Autonomous region），是一个相对于“省”（Province）而言的行政区划概念。

顾名思义，“自治区”就是“由当地政府自行治理的地区”，除了必须遵循宪法规定外，其余法律法规皆可自行制定，并拥有很大的自主权，如关税、贸易、司法、立法甚至还可以组建地方性军队。（但自主权小于美国的州级行政单位）。

自治区这种东西在全世界都普遍存在，但大多数只是“特例”，较起真来，将自治区列入行政区划的国家只有我国、俄罗斯、西班牙、葡萄牙、伊拉克等少数国家（7-10个左右）。

一般来说，自治区的设立原因无外乎三个——少数民族（我国就是少数民族自治区）、历史遗留问题和发展经济需求。

每个国家的自治区大多不尽相同（行政级别、设立原因等），不同地区自治政府的权利也有大有小，比如说俄罗斯甚至有自治共和国这种东西，那家伙自主权就非常大，常常被调侃为中国古代的“节度使”。

大到什么程度？除了得承认是俄罗斯联邦的一部分外，就跟个主权国家没差别，有国歌、国旗，有自己的军队，甚至还有宪法。

而咱中国的自治区就比较正常，和中央政府一直都是一条心，没有俄罗斯自治区那么“狂放”。简单说，自治区首先还得是一个国家的组成部分，在国家级的大事上，得和中央政府、全国人民一个鼻孔出气，剩下的家长里短的事，就可以自己管自己。

打个不怎么正经的比方，就类似小时候老师让同学自行组建的那种学习小组。

总体而言，一个国家的自治区肯定是少数，就是俄罗斯那种民族多元、疆域辽阔的大块头也不例外（46个州占主体）。可是你见过全是由自治区组成的国家吗？

还真有，西班牙（Spain）就是，全国划分为17个自治区，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全自治区”国家。

西班牙为什么全国都是自治区？

先简单介绍一下西班牙：面积约50.5万平方千米（约大于四川），人口约4700万人（约等于江西）主体民族是卡斯蒂利亚人（约70%，即传统意义上的西班牙人）；其经济水平放在全世界算是拔尖，但在高手如林的西欧稍显逊色，GDP约1.45万亿美元（约等于广东），人均GDP约3.1万美元（约中国3倍）。

俗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西班牙“最难念的经”莫过于民族分裂问题。先了解一下西班牙的地缘位置和地理条件，这是我们解读“西班牙全国都是自治区”这个问题的前提。

西班牙所处的伊比利亚（Iberia）半岛是世界十大半岛之一，和巴尔干半岛差不多，都算是欧洲比较特色的地区。小小的土地上汇集着各色不同的民族，其中还有一些欧洲原始民族，如巴斯克人（Basques），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民族，其语言至今只有巴斯克人自己使用。

由于地处欧非交界，伊比利亚半岛的经济政治文化上，同时受到西欧天主教文明和北非伊斯兰文明两种文明的影响，也几度被异族入侵，凯尔特人、罗马人、日耳曼人乃至阿拉伯人都曾在这跃马扬鞭（曾经甚至被北非穆斯林占领长达700余年），长期以来，不同的民族和文化在上激荡。

大体上，北部的加泰罗尼亚和法国人更亲近，西部的加利西亚和阿斯图里亚则和葡萄牙眉来眼去，中间的巴斯克人家自成一派。

伊比利亚西临大西洋，东濒地中海，最北是连绵不断的比利牛斯山，将这个半岛与欧洲大陆隔开，最南是直布罗陀海峡，与非洲大陆最短处仅相隔12公里。

由于相对隔绝的地理条件和靠近欧非交界的地缘位置，西班牙地区历史上各个公国林立，还时不时被外来民族入侵，形成了非常复杂的民族混居局面。

科普这些，就是告诉大家——这个国家的各个民族彼此之间真的很不对付。历史上比较著名的就是巴斯克独立运动，从1948年持续至今，还有就是近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加泰罗尼亚（Catalunya）独立公投。

那么接下来就聊聊西班牙的历史，看看这个国家是怎么“黏”出来的。

现在一般认为，西班牙最早的原住民是巴斯克人（巴斯克人所在的山区一直比较独立），这是个被欧洲人视作“来历不明、长相怪异、语言晦涩”的民族，其他不管是从非洲北上还是从北部南下的民族，都被统称为“伊比利亚人”。

大概是公元前11世纪到9世纪，来自中北欧的凯尔特人大规模入侵，这是伊比利亚半岛“欧洲化”的开始。此后来自地中海东岸的腓尼基人也掺了一脚，他们殖民了伊比利亚，并带去了希腊的好东西——文化、工具和制度。

在长时间的民族融合之下，西班牙地区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了许许多多民族，操着不同的语言，有着各异的面孔和血统，难以统一。这些都是开胃菜，西班牙地区真正进入“文明时代”还得看罗马人。

公元前218年，罗马帝国南征北战、四处扩张，膨胀得不得了，很快占领了伊比利亚，活生生把地中海给变成了“内海”。罗马人在西班牙地区迅速建立了文明制度，传播文字（拉丁文），开化百姓，并派遣官员治理，西班牙成了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在罗马人的影响下，西班牙人开始信奉天主教，这一信就是一千多年。

在大历史的浪潮下，小国的命运就是被裹挟着。5世纪，罗马帝国衰落后，日耳曼人（德国）的一支西哥特人入侵了西班牙，并带去哥特文明，建立了西哥特王国。

此时的伊比利亚，方寸的地盘已经有了不少民族，凯尔特人的后代、罗马人的后代、哥特人的后代以及巴斯克人等等。此前起码还是欧洲人自己的事，而8世纪后，伊斯兰文明也盯上了这么块地方。

阿拉伯帝国崛起之后，迅速征服了北非地区后，也想着去欧洲玩玩，毕竟咫尺之遥（直布罗陀），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毕竟西哥特也不好惹。但历史就是这么吊诡，8世纪的时候，西哥特王室因为争夺王位内讧，阿拉伯帝国乐开了花，趁机北上，西班牙一夜“变绿”。

此后西班牙开启了漫长的“穆斯林时代”，从8世纪直到15世纪。

文化、民族的冲突随即爆发，西班牙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嘛，而阿拉伯人又硬要他们改信伊斯兰，一石激起千层浪，西班牙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独立运动，事实上就是打着基督教圣战旗号的民族独立战争。

而此前逃亡北部的西哥特贵族在比利牛斯山下建立了两个王国——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王国，而这个卡斯蒂利亚就是西班牙人的自称，是拉丁人和日耳曼人的混血民族。

卡斯蒂利亚在扩张过程中形成了中央集权，这是个先进玩意，其领土和人口都不断扩大；而阿拉贡却还是保持着“自治”传统，对下面的各个公国贵族让权，力量有限，只能在山区打打游击。

从这里开始各位想必已经明白为什么卡斯蒂利亚人成了主体民族。

虽然两大王国之间不对付，但再怎么说共同的敌人都是摩尔人，因此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通过联姻结盟，自此西班牙的雏形出现了。1469年，卡国公主伊莎贝拉和阿国王子费尔南多成婚，西班牙统一了最大的力量，很快摩尔人就从哪来回哪去了，伊莎贝拉和费尔南多因此被称为“天主教双王”。

1492年，西班牙光复。打跑了敌人，就得谈家事了。费尔南多知道自己没人家厉害，只能向老婆低头，承认卡斯蒂利亚是西班牙王国的主体，但条件是——“你不能碰我的阿拉贡”，言下之意就是承认阿拉贡及属下诸公国的自治地位。伊莎贝拉也很识相，和老公撕破脸没啥好结果，也就答应了，并以法律形式规定了各自治王国的自治地位，包括保留自己的议会和立法权。

西班牙的自治传统，是从这里定下来的。

接下来就很魔幻了，一个国家两个国王，各玩各的。卡斯蒂利亚建立了城镇制度，越来越像一个统一的国家，而阿拉贡地区则形如外国，各自为政，甚至外地人过去还要收过路费。

刚开始还马马虎虎，但很快西班牙王室就不开心了，因为大航海时代到来了，隔壁的葡萄牙靠着国内统一的局势开始殖民世界，并大赚特赚。

得想个办法搞掉“自治区”，西班牙王室暗中想着。

西班牙的央地冲突如何解决？

西班牙也在大航海时代四处殖民，国力大增，有了钱就动了坏心思。

而契机就是席卷欧洲的三十年战争（新教和天主教冲突），西班牙建立了强大的军队，看似是为了拱卫罗马教廷，但实则大家都知道，是为了进一步控制境内的自治王国。

西班牙国王对各自治王国课以重税，强征土地，纵容军队横征暴敛，并进一步收归地方自治权，这让自治区人民非常不满。加泰罗尼亚最先发难，随后引起巴斯克、加利西亚等地的叛乱，内战一触即发。

王室废了老鼻子劲才镇压下去，但有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敢提“中央集权”的事。得！接着自治吧。18世纪初，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后继无人，欧洲王位继承向来就是一大堆亲戚随便拉人，老国王选择了法国公爵腓力。一个法国人当西班牙国王，也是够好笑的。

腓力是法国人，法国是欧洲少有的传统中央集权国家，他爷爷可是法国中央集权的奠基人“太阳王”路易十四。他深知中央集权的好处，这就让西班牙国内的自治王国如坐针毡。腓力当国王，有人不服，因此西班牙又打起了王位继承战争，大家都得选边站，加泰罗尼亚等地区肯定是站在“允许自治”的一方。

但腓力打赢了，加泰罗尼亚因为“叛乱”，被剥夺了自治权，但巴斯克因为忠于腓力，却又保留了自治权。总而言之，腓力时代，西班牙的中央集权大大发展，步入了正轨，但叛乱一直没停过。

此后又打了不少仗，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又总是为了地方自治加入了反抗军，结果当然是被更强大的王室中央政府收拾。19世纪后，工业革命到来，谁曾想，巴斯克盛产铁矿，加泰罗尼亚纺织业强劲，两个自治区倒成了西班牙国内数一数二的富裕地区。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了钱腰杆也硬，巴、加两地便向王室发难，央地矛盾尖锐到又要打仗的地步。20世纪后，一战的爆发，彻底摧毁了欧洲乃至世界的旧体制，尽管西班牙中立，但始终无法独善其身，1929年经济危机让西班牙经济崩溃，一夜之间风雨飘摇。

人民受够了王室的专制统治，1931年的马德里革命推翻了西班牙波旁王朝，西班牙共和国成立。而加、巴地区终于押对了宝，这次便顺势让共和国政府正式立法，确定了它们的自治地位。

好景不长，西班牙右翼军官佛朗哥和德意法西斯眉来眼去，西班牙内战再次爆发。佛朗哥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背后站着德国纳粹和意大利墨索里尼，很快建立起了独裁统治。

作为一个绝对的民族主义者，佛朗哥强调完全的统一。他大力发展经济，并组建强大的现代化军队，同时推行西班牙语普及，限制其他民族语言，并取消了一切的自治政府和地方自治形式，

在他治下，西班牙经济迅速发展，但地方自治和民主制度被践踏。二战后，出于反苏需求，美国保下了他，没有清算佛朗哥政府。60年代，西班牙国内对民主的呼唤愈发强烈，终于催生了巴斯克地区“埃塔”这样的极端民族组织。

对抗、冲突、暗杀、谈判，几番过去都没有结果。1975年佛朗哥去世，政权被移交给了波旁王朝，在20世纪搞君主专制就是死路一条，新国王胡安施行君主立宪制，西班牙进入了民主化时代。同时，他还表示会重新设立自治权，并尊重所有地区的文化与政治。

在冷战大背景下，所有国家都害怕动乱。1978年后，嫌麻烦也害怕内战的西班牙政府终于是让步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国“自治”，整个国家被分为17个自治区，而且还是那种高度自治（税收、立法、司法、军事等）。

在这样的制度下，中央政府只负责统一的调度，这让地方有了很大的自主性和灵活性，刚开始的时候，西班牙国内也是一片欣欣向荣，80、90年代经济也一度突飞猛进。但问题就在于“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太自由的自治地位让西班牙北部的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等地，只看自己，而不顾国家。

特别是加泰罗尼亚，人口约占10%，面积只有6%，却创造了西班牙25%的GDP，其人均GDP甚至超过了意大利。长期以来的央地矛盾一直无法被调节，说白了，不想和穷亲戚搭伙过日子了呗。

在21世纪，欧洲人害怕打仗，肯定行不通。于是，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等地便诉求于法律，受英国脱欧刺激，它们找欧盟评理，欧盟当然是为了欧洲的稳定考虑，几次都驳回了它们的诉求。

从此便能看出西班牙“全国自治”的草率和轻浮，这背后是历史复杂的民族和文化冲突，也是经济上的地域不平衡所致。

马德里的眼光短浅，只顾着缓解央地矛盾，却没能想到如何构建一个更为统一的国家，欧盟的和稀泥也无济于事。直到今天，西班牙依旧是世界上最为“分裂问题”头疼的国家之一。

至于如何解决，那就是西班牙人自己的历史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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