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稚气未脱的初中生，挤在一起，相互打听自己班级里的同学有没有死，死了几个……

如此令人惊愕的一幕，真实出现在2002年9月14日的南京江宁区。

就在这一天，这里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南京汤山特大投毒案”，395人中毒，44人最终罹难。

▲汤山作厂中学未中毒的学生，在医院门口打听情况

▲除了学生，中毒人员中还有更年幼的孩子

恐怖黎明

2002年时的中国，互联网还不发达，更没有移动互联网和短视频平台，但通过各路记者对现场人员的采访，还是能大致还原出案发时的惨烈场景。

这些血淋淋的文字，如今读来，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现场1:

作厂中学住校生袁海华正在食堂吃早饭，忽然看到对面的同学开始口吐白沫、鼻孔流血，然后像失去知觉一样，仰面倒下。

袁海华刚想喊人，却发现在不远处，有七八个学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下，几分钟功夫，食堂地上就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他们不停地抽搐……

现场2：

民工田山、吴明盟在打工的“东湖丽岛”建筑工地吃早饭，各自拿了三个烧饼、一碗豆浆。

他们急急忙忙吃下了肚，坐在条凳上说了两三分钟话，就起身准备去干活。

可还没走出十米远，两人就开始呕吐，继而倒地四肢抽搐，不省人事……

现场3：

有目击者说，有的人手上的烧饼刚吃了一半，就当场倒地，七窍冒血。

另外一位目击者说，一个开马自达的黑车司机，一边吃烧饼一边等客，客人上来没开多远，人就死了……

此时，时间还不到6点，作厂中学40余名中毒学生、“东湖丽岛”工地上30余名中毒民工成了第一批受害者。

而这场被称为当年“公安部一号投毒案”的惊天惨案，才刚刚拉开序幕。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出来吃早饭，中毒人数开始直线上升！

南京的120、110电话，一时间被打爆，当地的两所医院被挤爆，人们在大街小巷奔走呼号：“烧饼有毒！烧饼有毒！烧饼有毒！”

整个汤山镇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从那时直到现在，很多汤山人再也没吃过一口烧饼。

至此，大规模的中毒已被按下停止键。

但零星的中毒事件依然在持续发生。受害者主要是路过汤山镇时购买了有毒早点的外地人和捡拾有毒食物的拾荒者。

▲痛失亲人的家属们在路边恸哭

全力救援

作为当地唯二的医院（另一所为汤山医院），早上五点半就有中毒病人被送到83医院。

南京汤山盛产温泉，历来是一个疗养胜地。解放军83医院（解放军南京疗养院）的驻地，就在汤山镇上。

急症科在收到第二名类似症状的病人后，立刻召集相关医生紧急会诊，明确做出了“毒鼠强”中毒的定性诊断。

随即，急症科向公安机关报警，请求封闭毒源。

同时，83医院还向军、地上级主管部门汇报了情况，并向驻地周围 13 个军、地单位发出了预警通报，敦促其人员立即停止食用在街头购买的早点。

▲毒鼠强，又称“424”，化学名为“四亚甲基二砜四胺”，剧毒，毒性相当于氰化钾的100倍，砒霜的300倍，无特效解药。1949年由德国拜耳最先合成，1990年沈阳化工研究院未经批准擅自合成了该物质。国内从未批准毒鼠强上市，并严禁生产和销售

▲2003年，3838公斤毒鼠强等急性鼠药，在重庆市郊区某水泥厂被销毁，这些急性鼠药足以使10亿人丧生。毒鼠强在自然生态中会引发二次中毒，有研究证明，用毒鼠强处理过的土壤生长的冷杉，4年后结出的树籽仍可毒死野兔，因此必须通过高温等方式强力销毁

由此，一场1991年遭遇“7·31”空难以来最大的救援行动，在南京全面展开。

汤山本地两所医院条件有限，只能作为第一救治场所。根据病情的轻重缓急，再向符合条件的医院输送中毒人员。

中毒病情瞬息万变，转运抢救刻不容缓。可能早一秒就活，晚一秒就死，要救更多的人，就必须先打通交通线。

8点20分，南京交管部门接到命令，七十名交警火速赶往汤山，确保转运病人的车辆一路畅通。

同时，大部分警力被安排疏导市内交通，确保南京军区总医院等接收医院的进出无阻。

当天，汤山几乎所有的汽车、机动三轮车，都被用来转运病人。

沿途过路的汽车，很多也自发加入了救人的队列。

在交警和司机的共同努力下，数百名中毒人员在最短时间内，被转运到了市区各大医院。

▲南京军区总医院的转运现场（1）

▲南京军区总医院的转运现场（2）

遗憾的是，毒鼠强毒性太强，虽经全力抢救，395名中毒病人中，依然有44人不幸身亡，部分生还者也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注：在当年的新闻报道里，遇难人数一直在随着时间增加，到9月底定格为42人，并被后来的各类文章所引用，但根据2003年出版的《江宁年鉴》，最终死亡人数实际应为44人，足见抢救时间跨度之长、难度之大。】

追查毒源

在救援中毒病人的同时，公安机关也早已开始行动。

毒源排查异常简单，无论是学校食堂、工地餐厅，还是走街串巷的摊贩，他们出售的这些有毒烧饼、油条、麻团，都批发自同一个地方。

那就是“正武面食店”！

警方第一时间封锁了这家店，并安排人员挨家挨户、 逐单位逐人收回可能有毒的食品。

检验人员从现场提取的面团、白糖、芝麻、食盐、食用油等检材中，都检出了毒药成分，并与从中毒人员吃剩的食物及呕吐物中也检出的毒药成分相同。

当天12点，南京防疫站的进一步检测报告显示：

毒药主体成分为四亚甲基二砜四胺（毒鼠强），其次是氟乙酰胺，主要被投放在白糖、酱油等辅料里，井水和自来水中没有毒药污染。

警方随后解除了对汤山镇水源——安基山水库的警戒，并恢复了自来水供应。

▲为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警方第一时间对汤山的饮用水源进行了警戒

锁定黑手

那么，到底是谁投的毒？

通过对店老板陈宗武和手下八个伙计的逐一盘问，警方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判断，内部人投毒的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是外部人因为生意竞争或矛盾积怨而投毒！

▲在投毒类案件中，“嫁祸他人”的情况并不罕见

陈宗武家的生意非常火，要不然也不会雇八个伙计，而周围的面食店，生意都要差一大截。

此外，他家的店铺面向农贸市场大街，属于四周敞开式作坊，无任何防盗设施。

如果有熟悉农贸市场的人蓄意投毒，基本没什么难度。

警方决定，首先从周围的同行入手调查。

很快，一条重要的线索浮出水面，附近一家面食店的小老板陈正平跑了！

陈正平身材肥胖、四方大脸，在旁人眼里是一个很正常的小生意人。

他每天起早贪黑，1995年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做大饼和牛肉饺子生意，附近的人都管他叫“陈大饼”。

房东许九指说，陈正平的口碑很好，做生意不缺斤短两，也从没拖欠过房租和水电费。

而且，陈正平和陈宗武还是朋友。

陈正平是南京江浦县人（现浦口区），陈宗武是安徽霍山县人。他们俩不是亲戚，但很早就认识，陈正平租的铺面，当年还是陈宗武帮着做的担保。

按说两人关系不错，并且一个卖烧饼，一个卖大饼，也没有直接的生意竞争。

但当天上午陈正平和房东说父亲得了重病要回江浦老家看看，而技术手段侦查却显示，陈正平当晚已经离开南京，正沿着京沪线一路向北，这说明，他坐上火车外逃了！

警方随即将陈正平锁定为一号嫌疑人，一张无形的天网陡然展开。。

凌晨缉凶

案发当日晚22点26分，上海发往洛阳的1659次列车准点停靠进南京站，稀稀拉拉地上了一些旅客后，又呼啸而去。

此时的乘警长崔万鸿，还不知道这天南京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一号嫌疑犯已经上了这趟车。

半夜3点，列车抵达徐州。

崔万鸿立刻发现了与往日不同的氛围，站台的警察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还有荷枪实弹的武警。

等车辆停稳开门，执勤民警过来向崔万鸿通报了14日南京的案情。

他这才知道，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在徐州，1659次列车离开了南北向的京沪线，向西转入陇海线，次日凌晨5点多，到达商丘站。

商丘站警方这时已经接到通知，1659次列车被确定为重点检查对象。

崔万鸿随即带领乘警在车上展开检查，在12号卧铺车厢，乘警查验到一个男子的身份证和手机号，正是一号嫌疑人陈正平！

崔万鸿当即一个猛扑，把男人按倒在铺位上。

清晨7点，陈正平被带下列车，交给了请来“接站”的郑州警方。

因为这次成功的缉捕，崔万鸿荣立了公安部个人一等功；其所在的洛阳乘警大队，全体民警也受到了公安部集体嘉奖。

▲南京汤山特大投毒案一号嫌疑人 陈正平

无耻之徒

陈正平到案后，在其指甲缝、衣服口袋、内裤，以及所租住房间的地面上，都检出了毒鼠强成分。

面对这些证据，陈本人一天一夜没开口，直到17日下午才开始招供。

据陈正平交待，他投毒是因为眼红陈宗武生意好。

他想通过投毒让陈宗武出出丑；同时，他们打牌等琐事发生过一些矛盾和口角，因而心怀恨意。

案发21天前，也就是同年8月23日，陈正平专门去外地的地摊上购买了12支毒鼠强液剂和50克毒鼠强粉剂，一共花了8块钱。

回到汤山后，为了确认加了毒鼠强，在早点制作过程中不会被发现，陈正平还专门在自己的店里做过试验。

案发前的深夜，陈正平潜进正武面食店，把剩下的毒鼠强悉数倒进了白糖和油酥里。

为了不被发现，他还特意进行了搅拌。

事实清楚，性质恶劣，后果严重，罪大恶极。

同年9月30日，陈正平被一审判处死刑。

这时，奇葩的事情出现了——陈正平居然还要上诉！

死了这么多人，又不是冤假错案，他居然还要上诉！

他的理由是：没想到会毒死人，更没想到会毒死这么多人。

不知道投毒会出人命，这是无知；朋友帮过你你却害他，这是无情。

即使如此，如果能直面结果，忏悔求死，也算一条汉子。但他居然还想上诉求不死，这就是无耻了！

也许，陈正平很清楚他的上诉不会成功，他只是想通过上诉，多活几天。

可惜，江苏高院的上诉判决也很快就下来了，结果毫无意外：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案子是9月14日是事发的，人是10月14日被枪毙的！

正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死刑犯 陈正平

相关阅读：

陈正平的人生简历

南京江浦县（现浦口区）乌江镇商业村人，1970年生，未婚；初中毕业后，在南京乔林镇一家小吃店当了两年学徒，后回家务农。1990年因盗窃香烟，被判刑两年。出狱后，1995年开始在汤山镇农贸市场卖早点；2002年犯下汤山投毒大案，被执行死刑。

陈正平的亲情观念

重视亲情也许是陈正平身上唯一的人性光芒。

南京检察院走访发现，陈正平特别孝顺，每次回家都是先去看望父母。

在审讯中，检察官详细提到了他父母的近况与生活处境，最终用亲情突破了陈正平的心理防线，让他如实供述了所犯下的罪行。

另外还有一个旁证，陈正平店里有个小伙计，是陈正平表姐家的孩子，名叫姚杰，当年只有17岁。

在案发当天，陈正平出逃时，还不忘先把姚杰先送回家，这也说明陈正平比较重视亲情。

作为一个重大社会事件，南京汤山投毒案留给我们的，除了生命逝去的悲痛，还有了一些宝贵的社会遗产：国内公共危机处理的水平得到提升；突发大规模中毒事件的救治能力提高。

参考文献：

杨丽佳.南京特大食物中毒事件抢救纪实.健康报,2002年 9月16日

乔志敏.南京投毒案嫌犯陈正平落网纪实.河南商报,2002年 9月18日

杨丽佳.南京汤山特大中毒事件采访体会.当代劳模,2002年(第11期)

丁京玉.直击南京投毒案件第一现场.中国公共安全,2002(第6期)

崔效辉.南京汤山特大投毒案启示录.决策咨询,2002年(第10期)

和玉恋.南京“9.14 投毒案”侦破始末的辩证思考.今日科苑,2008年(第8期)

丘医生.谁来管管鼠药市场.环境,2002年(第12期)

高志胜.对南京汤山特大中毒事件的再思考.食物中毒预防控制研讨会,2003年

张永理.《公共危机管理》.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

刘惠恕.《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

严圭.《犯罪心理学阅读材料》.中国林业出版社,2005年

董原.《突发公共事件应急管理实务全书.中国建材工业出版社,2008年

江宁区地方志办公室 中共江宁区委党史工作办公室.《江宁年鉴》,2003年

编辑：学门手艺

责编：Thalia

推荐阅读

南京汤山投毒案(2002南京汤山投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