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林：从东方哲学到经营哲学，是对人与企业存在的终极追问

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你为什么总有烦恼？

你对现在自己的人生还满意吗？

在机械工业出版社携手中经传媒智库举办的《攀登者2: 松下幸之助的用人哲学》新书发布会上，该书作者、华董汇创始人、华董书院经营塾领教、学者郑义林向与会者提出了这三个问题。一旦你产生追问，想要寻找答案，就代表着进入了哲学世界。

"一个哲学家不一定会成为企业家，但是一个企业家一定得是哲学家。"松下幸之助用这句话解释了哲学家与企业家的关系，将经营理念提升到哲学的高度。近几十年，中国企业家在管理实践中，向外积极学习西方管理方法，向内也发现一直以来中国企业管理受到以儒、法、道为核心的东方哲学的影响。

东方哲学是什么？与经营哲学有怎样的关系？对人的生活又会产生什么影响？让我们跟着郑义林一起寻找东方哲学的力量。

东方哲学的六大思想智慧

人类至今经历过农业文明和工商业文明，西方更早地开启了工商业文明，东方的中国则长时期处于农业文明。生存结构和生存方式不同使得西方哲学更关注自然，强调人与世界的关系，通过理性思考和逻辑推理，最终开创了自然科学和现代科学，而东方哲学更关注人的内心，强调人的自我道德修为，更多的是滋养心灵、启发智慧。

"中国哲学"可以称为狭义的东方哲学，整个中国哲学的三原色就是儒、法、道。

从儒法道三家的核心思想来看，在治理国家上，儒家提倡"以德治国"，法家主张"以法治国"，道家则提出"无为而治"；在信仰方面，儒家提倡"礼之精神"，强调仁义道德；法家主张"法之精神"，强调法的权威；道家则提出"道之精神"。

在政治主张方面，儒家提倡"克己复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法家主张"信赏必罚"；道家则提出"道法自然"。儒家教人入世，道家教人出世，做到超凡脱俗，法家教人实事求是，是现实主义者。

中国哲学的最高境界是将儒、法、道这三家看似矛盾的思想完美融合，共存共生。用儒家育众生，用法家建功业，用道家修心性。其实，东方哲学蕴含着六大思想智慧。

一是孔子"仁"的哲学

关于"仁"可以从孔子与其弟子宰予的对话中体会。宰予问孔子："你主张恢复周礼，周礼当中有这么一条，假如我们的父母亲去世的话，要服丧三年，三年是不是太长了，能不能短一点？"孔子反问宰予："假如你父母亲去世的话，你吃得好，穿得好，锦衣玉食，你会心安吗？"宰予回答说："心安。"孔子则回他"如安则为之"。也就是说，如果你觉得心安的话，你就自己去决定守孝多少时间吧。宰予得到这个答案就走了。宰予刚走，孔子忍不住说："宰予不仁。"从宰予的事情来看判断他是否仁的标准是"心安与否"，可见，"仁"并非概念，而是一种生命情感。中国哲学的道路不是理性判断的道路，而是生命情感的本真。

1929年全球经济危机暴发，在其他企业裁员和减薪时，松下幸之助却作出了"不裁员、不减薪、生产减半、工资全给"的决定，最终在全员的努力下让松下电器渡过难关。向内看，新东方的俞敏洪在教培行业走向谷底股票跌停时，仍做好了员工的善后工作，补偿的标准远远超过法律的规定。俞敏洪奉行的人生哲学是"生命的意义在于传递善意"。

以上案例都体现了东方哲学中一个极高的智慧：以仁安人，以义正我。这正是孔子"仁"的哲学。

二是老子"无为"的哲学

很多企业家在疫情期间的艰难时刻仍然充满着崇高的使命感，并带领全体员工将这一份使命传承下去；因为真的热爱而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对事业和生活的激情与动力。那么这种状态就是"心流状态"，正是东方哲学中"纯自然的状态"，是老子的"道法自然"。

"无为"是老子最重要的哲学思想。如何理解"无为"？老子为何不提倡努力？与"心流状态"又是什么关系？

"无为"的第一层意思是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强调道的本性是自然而然，就是遵循事物本来的样子。老子认为人应该以无为的态度，摒弃急功近利，从本心出发去做事，坚信种善因自然就能得善果。所以，老子提出"努力是一个伪概念"，比如，科比每天凌晨4点就起来训练，努力实际是表象，热爱才是支撑他做到极致的原因。

"无为"的第二层意思是无为而无不为。人要以无为的心态去做事，才能达到无所不为的境界。老子认为"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在老子看来，管理的本质就是无为而无不为，他建议统治者必须将人民的安居乐业作为管理的主要宗旨。

三是法家"伦理"的哲学

法家伦理哲学是建立在"人性论"基础上的"诚信观"和"义利观"。其中最具主题色彩的是"人性论"的主张，在法家看来，好利恶害、趋利避害是古往今来人人固有的本性，这种本性是不可改变的。法家的人性论观念是对荀子"人性恶"思想的传承。荀子是儒与法的过渡性人物，他认为，正是人的本能驱使，产生了人的财产占有欲和好利之心，这种人性几千年来都没有变过。法家哲学的集大成者韩非子也认为，人的好利主要根源于人们的生存需要。

正是因为人性好利、自私，所以法家先驱管仲认为，讲诚信是天下行为准则的关键。他认为讲诚信首先重诚信，把诚信纳入德行的范畴。其二，把诚信的道德观念拓展到刑罚和军事领域中，提出"信赏必罚"。

关于"义利观"，管仲提出，"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法家主张从物质生活中寻求道德的根源，肯定了"利"对"义"的决定性作用，提倡"义利合一"。不仅如此，法家还认为道德观念会随着社会物质生活的变化而变化。所以中国人自古以来，从商都讲究一个"义"字，或者叫"商道"。从"伦理"哲学角度来看，法家对亚洲国家的商业道德有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方太集团的创始人茅忠群学习法家"伦理"的哲学，总结了做企业的三重境界：第一重叫见利忘义，第二重叫以义制利，而最高一层是义利合一。方太集团以中国哲学为基础打造了一套方太文化系统，经过20年的发展，形成了一套方太长期主义管理哲学。

四是庄子"天人合一"的哲学

庄子认为天道与人道是合一的，天人合一有两层意思。一是人民生活与天道的统一。天道就在人民生活中，社会管理者需要去体察人民生活，从中才能发现天道。东方哲学为中国的社会秩序奠定了精神基础，比如，"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另一层意思是人与自然界的关系。中国所有的科学，在讨论自然界现象的同时，也在讨论人类社会的吉凶命运。比如，中国古人有夜观天象，用以预测朝代的兴衰。

松下幸之助和稻盛和夫都被誉为"经营之神"，他们是企业家，又是哲学家。松下幸之助提出他的哲学思想叫"素直之心"，"素直之心"是一颗洞察真理、本质的纯正之心，是最宝贵的人之本心。稻盛和夫提出"敬天爱人"，是想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两种哲学思想都来自中国庄子"天人合一"的哲学。

五是禅宗"潜默"的哲学

禅宗"潜默"的哲学也是东方哲学的重要代表。中国哲学大师冯友兰先生用"潜默的哲学"一词去解释禅宗智慧，所谓"潜默"就是"不可说"或"文字讲不清楚"只能靠"悟"或"觉悟"。

佛学中国化的最高成果就是"禅宗"心学，这是用佛家语言表达的心学。禅宗的16字宗旨是"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修禅最好的方法是"不修之修"，就是尽力做好眼前当做的事，而无所用心。修行需要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心，而抛弃其他一切得失考虑，以平常心做平常事，一切顺其自然。这也与老子的"无为"和"道法自然"殊途同归。

六是王阳明"致良知"的哲学

阳明心学在日本受到推崇，日本近代史上的"明治维新"变革把日本从古代社会推到了近代社会。而明治维新的领袖人物，几乎都是王阳明的信徒，他们将王阳明奉为精神导师。松下幸之助也表示，"终生俯首拜阳明"。

王阳明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军事家和心学的集大成者。阳明心学的全部智慧，概括成三个字为"致良知"。 "良知"是天理真理，是生命情感真相所在的地方，且在每个人的内心。王阳明说："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要获得真理就要回归人的内心去探寻。

阳明心学有四个口诀：一是"无善无恶心之体"，人的初心就像是一张纯净的白纸，没有被外界污染过，因而也没有什么善恶之分；二是"有善有恶意之动"，人的意念一旦产生善恶，好坏也就随之而来，这就是佛家思想的"起心动念"；三是"知善知恶是良知"，人看到恶的现象后，就会痛恨恶的行为，看到善良的行为就会喜欢，这是人的良知在起作用。弘扬内心的善良，光明的德行，要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四是"为善去恶是格物"，主动去除不合理的私欲产生的恶行，主动做善事。儒家的格物，就是探求事物真理，纠正人的行为。

王阳明认为，只要遵从我们内心的良知，人人都可以成为圣人。"致良知"要求我们在生命实践中做到"知行合一"。

东方哲学的六大思想智慧，对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地区影响深远，我们的文化、思想、智慧都源自上述思想体系。东方哲学，提升人的心灵，安顿我们的内心，帮助我们找寻生活的意义。

从东方哲学到经营哲学

日本拥有全世界数量最多的百年企业。据统计，截至2020年，日本有33000多家百年企业，占世界百年企业数量的41%。日本拥有众多长寿企业的关键是因为有"家训""家规"，后来上升为"商道"，再后来是松下幸之助、稻盛和夫所提出的"经营哲学"。

"经营哲学"是对企业存在的终极追问，是对企业经营系统的总结与反思。从"东方哲学"到"经营哲学"的跨越中，郑义林选择了松下幸之助作为研究对象。松下幸之助是东方哲学的布道者，也是经营哲学的开创者，他将东西方哲学融合贯通并用于企业经营实践当中，他的经营哲学帮助松下电器跨越了一百年，并穿越了无数次的经济危机和死亡之谷。郑义林总结了松下幸之助跨越百年的最重要的"十条经营哲学"。

第一条是天道经营。就是"顺应天道，正确经营；先义后利，义利结合"，既包含了道家智慧也蕴含了儒家和法家的思想。天道经营的思考方法有"奉公"，企业是社会的公器，企业的存在是为社会服务的；"分限"，安守本分，不做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体面"，坚守信用，获得信赖。三条行为准则为"始末"，以终为始，确定目标，定期结算；"才觉"，力求创新，差异化经营；"算用"，做好成本管理。

第二条是树立远大而正确的经营理念。经营是树，理念是根。经营理念包含企业使命、愿景、精神、目标、纲要等。经营理念源自艰苦奋斗，经营理念正是创业者在艰苦奋斗和成功失败的经验中总结出来的。经营理念归根到底是经营者的人格和人性的体现。经营理念的虚与实：本相在心中，实相在行动。这也正是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思想。

第三条是始终保持危机意识，开展"水坝式经营"。水坝式经营是松下幸之助提出的一种企业经营理念，就是像水坝那样具有拦阻和储存河川的水，随着季节或气候的变化，经常保持必要的用水量的功能。 有这种调节和运用的机制才能稳定发展。如果公司的各部门都能像水坝一样，一旦外界情况发生变化，也不会受很大影响，而能够维持稳定的发展。经营企业是全天下最难的工作之一，因为要面对各种危机和难题。100年前松下幸之助提出"水坝式经营能让企业免于危机"的理论直到今天依然适用。

第四条是自来水经营哲学。要努力通过技术革新，不断生产符合时代的卓越且物美价廉的产品，就像自来水一样让普通大众都能买得起，在任何时代都是重要的。松下幸之助认为人们首先要实现物质上的丰富，然后再论精神上的满足。孔子走到贫困国家时也说，这里先要实现经济上的富足，然后再教为人之道。

第五条是造物先造人。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松下电器的各个工厂，随处可见的广告牌也写着：造物之前，要先造就人才。1956年，松下先生对全体人事干部说："松下电器首先是制造人才，其次才是制造产品。"

第六条是众智经营。松下先生提出"人人皆是经营者"，通过划小经营单位，创立事业部制，开展自主责任经营，就是搞内部创业，激发每位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力。众智经营的本质是最大限度地发挥全体员工的智慧和力量，同时培养更多具有独立经营能力的经营者和接班人。

第七条是经营人心，洞察人性。法家伦理哲学当中关于人性论的基本假设是人性趋利避害，人心复杂多变，几千年来人性基本没有什么改变。所以企业经营中一方面要理解人的本质，相信人拥有无限的潜力，另一方面也要探究人性本身，理解人性的复杂和微妙之处。松下先生提出用人哲学的三个密码：人才是需要被教育的，人心是需要被激励的，人性是需要被管教的。

第八条是领导者自我修炼。领导统御的得当与否，与企业兴衰成败休戚相关，更关系着一个企业的兴衰存亡。领导者应具备坚强的意志力与崇高的使命感；本身必须要有强烈的工作热忱；还要以身作则，发挥影响力。所以，领导者一生都在自我修行。

第九条是下雨撑伞，天寒加衣。企业与人的身体一样，要顺应自然之道，比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松下先生也说："以极其自然的姿态，做平凡的事，做该做的事，尽心竭力地去做，不该做的事则不做。这就是我经商的秘诀。"

第十条是发展经营哲学，让经营之树长青。经营企业和经营人生同理，解决人生困惑需要哲学，解决企业困惑同样需要经营哲学。

经营哲学回答了企业存在的意义，企业要去往哪里，以什么样的正确方式开展经营，需要什么样的企业精神和文化价值观，以及全体员工为之奋斗的理想和目标等。可见，经营哲学是企业传承与发展的最重要的思想支柱。

以终为始的人生境界

郑义林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世界尽头的咖啡馆。一名叫约翰的美国青年，在32岁时辞掉白领工作，选择以背包客的方式环游世界一年。在环游世界的某一天，约翰迷了路，误入一家咖啡馆。奇怪的是，这家咖啡馆开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店员也有点奇怪，好像你不说话，他们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约翰坐下来，看到咖啡馆的菜单上写着三个奇怪的问题："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害怕死亡吗？""你满足吗？"。正当约翰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女店员凯茜走来说："这些问题，你要是认真地问一问自己，你就不再是从前的你了。"

听完，约翰有些害怕，当他再低头看菜单时，上面的问题从"你为什么来这里？"变成了"我为什么来这里？"字的变化让约翰深感诡异。此时，凯茜揭开谜底，之所以字会变，是因为在看到问题那短短的几秒钟里，约翰认真地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座"哲学咖啡屋"专门给人生路上迷茫、有烦恼的人解答问题。约翰恍然大悟，当他开始认真地追问人生意义的时候，他的人生已经开始在改变。

约翰还提出了"人生五事"的思考工具。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也许我们并不清楚人生的意义，但在我们的一生中，总有几件事是要完成的。当我们站在人生的终点，回望过去，发现"人生五事"得以实现，那就不会有什么遗憾。

回到东方哲学所定义的人生四重境界。第一重称为"自然境界"。这是一种最本能、最原始的生存状态，不追求功利、不讲究道德，更不会去思考人生的意义。第二重称为"功利境界"。这是现代商业社会里最普遍的一种生存状态，强调"有用""有利"，大多数人做事目标明确，有时讲道德，有时不讲道德。第三重称为"道德境界"。这是大多数人可以修炼达到的境界，行事讲究仁义道德和社会规范，清晰地意识到个人是社会的组成部分，所做之事合乎社会道德标准，以利他之心有所作为。第四重称为"天地境界"。这是最高层级的境界，达此境界之人，认识到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那就是天地宇宙。

前两种境界属于人的自然状态，后两种境界是人的生命状态由人的心灵所创造。大多数人通过努力可以达到道德境界，王阳明、松下幸之助、稻盛和夫则达到了天地境界，也被称为"哲学境界"。东方哲学的任务是为了帮助人们达到后两种人生境界。

最后，郑义林谈及他的"人事五事"，其中一件事就是成为一名布道者，致力于东方哲学和经营哲学的研究和传播工作。松下幸之助是他研究的起点，终点则是中国本土企业的经营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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